隋唐风度,是一种怎样的气质?
风度这个词,一旦和某特定时期绑定,就拥有了特定的风貌。
比如,世人常提的魏晋风度,指的就是《世说新语》里随手一翻就有的率直洒脱、任诞不羁的风格。但其实这些都不足以概括魏晋人那种极致的怪诞与潇洒,倒是可以用现代的一个词来形容,那就是“行为艺术”。
若用现在比较吸引眼球的方式,《世说新语》大概可以改叫《魏晋行为艺术的一千种表现》。魏晋风度已经是一个固定的短语了,就好像万里长城、大上海、“北京蓝”一样,不过有些短语是否能固定下去还需要经过时间的检验。
其实唐人也是有风度的——不止唐人,隋人也是一样,因为不少唐人本来就是由隋入唐,谁让隋是个短命王朝呢……那么,我们这里说的隋唐风度,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气质呢?
如果说秦汉仍保留了商周以来的慷慨悲壮,魏晋转而放浪疏狂,宋明充满了书生气质,那么隋唐,就好似阳光下的健硕者,积极、活泼、乐观,还有几分天然的孩子气。
经历魏晋南北朝三百多年的血腥战乱,隋唐人的神经被磨砺得十分坚韧,基因中写入了“尚武”的DNA,制造出来的细胞几乎个个阳刚。
这份阳刚,写就了唐诗的神采。固然,随着唐王朝的兴衰,唐诗在不同时期也有着不同的面貌,但总体来看,即使忧伤,也是明媚的忧伤。
李贺的诗:“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?请君暂上凌烟阁,若个书生万户侯?”他本人并不是孔武有力的天生壮汉,相反是个多病的才子,却怀着一颗以战功获取功名的心。可见,到了晚唐,尽管曾经健美的肌肉已经萎缩,但人的精气神还在。
在唐诗范畴内,这种精气神往往被称作“盛唐气象”。一般来说,盛唐气象专指盛唐时期雄壮大气的诗风,而后来又有人认为盛唐气象还可以再广义一点,用来概括整个唐诗的气象,但现在流通的概念主要还是前者。
那这份阳刚,又给唐传奇带来了什么呢?想来,最直观的大概就是人们的精神风貌了吧,他们把阳刚写到了人的脸上。
唐传奇里的士人们,多半都不会像明清小说中那么弱不禁风。很多时候,看明清爱情故事,总有种“两个妹妹谈恋爱”的错觉。而唐人笔下的士子们,也是那么风流,也是那么儒雅,但绝不是“伪娘”。
王维右丞,年未弱冠,文章得名,性闲音律,妙能琵琶。游历诸贵之间,尤为岐王之所眷重。……岐王则出锦绣衣服,鲜华奇异,遣维衣之。仍令赍琵琶同至公主之第。岐王入曰:“承贵主出内,故携酒乐奉宴。”即令张筵,诸伶旅进。维妙年洁白,风姿都美,立于前行。公主顾之,谓岐王曰:“斯何人哉?”……
“妙年洁白,风姿都美”,没有多华丽的辞藻,干干净净的八个字,却把一个少年才子的风姿写得淋漓尽致。仅这两句就已令作为读者的我们对这个年轻的帅哥诗人心动不已,何况是亲眼目睹其风采的公主?再加上“性闲音律,妙能琵琶”,一曲《郁轮袍》令满座动容……所以我十分怀疑根本用不着“独在异乡为异客”的诗句,光凭这份风采,足以打动公主了,于是就这么搞定了解元资格。
王维是真人尚且如此,虚构的人物自然更不会落下风。不过,事实上唐传奇中人的外貌描述并不多,在这方面堪称惜墨如金,所以鲜有描述士人如何玉树临风、如何英俊高雅的文字。
《会真记》写张生“性温茂,美风容,内秉坚孤,非礼不可入”,只有前面简略写了张生的外貌,认真说来狭义上只有“美风容”三字,后面则是写他的性情,特别是“非礼不可入”简直给他的负心打足了基础。不过张生也不是纯虚构,而是建立在元稹本人基础上的艺术化了的形象。
不要说男子,唐传奇对女子外貌的处理也比较别致,不像后来小说里经常把描述对象从头到脚零件挨个细数一遍,最后再综合一下零件组装后的整体效果。
唐传奇则是这么做的——《柳毅传》只用了两个字“殊色”描写初出场的龙女;《霍小玉传》没有直接写小玉的美貌,而是通过小玉一出,李益顿觉室内生辉的笔法,高明地给读者一个充分的想象空间;《游仙窟》里也没有直接写十娘之美,而是通过诗句对答传达“我”对十娘美貌的称赞;《聂隐娘》更绝了,几乎没有外貌描写,因为,外貌对女侠这种特殊职业来说完全是附赠的。
一个王朝,士人的风貌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社会的风貌。和上层官僚贵族相比,他们是为其服务的基层;和下层百姓民众相比,他们是这些人当中的精英。所以士人是中间的阶层,从数量上他们比不过广大劳动人民,但在社会中的分量却并不轻。
唐传奇的主人公大多是士人。这没什么奇怪,因为执笔者本身就是士人,所以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、最熟悉的对象,是顺理成章的。
归纳起来,唐传奇中的士人主要的“事业”有两大方向,一是仕途,二是爱情。不过很多时候,科举和爱情是交汇在一起而非独立存在的,很多人主打一个方向,兼顾另一方向。再具体划分,每个大方向里又有成功、失败两种,那么排列组合一下类型就更复杂了。
最圆满的当然是仕途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,这种类型不用多说了吧,明清戏曲、小说里一抓一把遍地都是。最惨的是全线失败的“loser”,这里面想要找个著名的代表人物也不易,因为除了惨状也实在没什么可记。
在中国传统“孝”文化的影响下,爱情失败的人较少,就算失败也没关系,后面总还是要娶妻的,连贾宝玉都娶了自己并不喜欢的宝姐姐,所以爱情很多时候是奢谈。仕途失败,爱情或婚姻丰收则是作为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了,但往往人们还是会忽略婚姻方面,单凭科举和仕途把他们界定为失意者。
著名的失意者,不用刻意在唐传奇中寻找,真实的历史人物里就有很多,除了少数成功的人,其他都是不成功的人。当杨炯“每见朝官,目为麒麟控许怨”时;当陈子昂咏出“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”时;当李白直到老还要投奔永王李璘也期建功立业时……他们都是自身理想无法达成的失意者。
不过李商隐算是失意人中仕途与爱情相矛盾的典型,身为“牛党”的他在令狐楚父子的提携下考中科举,却娶了“李党”王茂元的女儿,结果导致仕途惨淡,更惨的是后来他的妻子还早早去世了,没能陪伴他很久——不过李商隐自己去世时也很年轻,才四十多岁,真是凄苦的人生。
而不著名的失意者,可能连全名都留不下,在《太平广记》等笔记中只有一个“李秀才”“张秀才”这样的称谓。有句话是:“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”实际上不幸的落第士人的悲剧也往往是一样的:一生致力于科举事业,到头来连仕途的门都摸不着,最后弄得穷困潦倒、饥寒交迫。
其实,在此之外,还有一种是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的人。例如《枕中记》和《南柯太守传》里的卢生和淳于棼,说他成功吧,其实他们的富贵都是梦境,真实人生是失意者;但说他们是失败的吧,他们却又体验了完整的成功人士的一生,并且看淡了富贵,所以这应算是看破红尘的一类人。
有些人科举失败,一时无法走入仕途,但科举不是只能考一次,只要人生路程还没走完,总会有机会,比如那位唐代“范进式”的人物尹枢;再如考了三十次科举,最后不管中没中反正是做官了的冯藻。类似这种考了很多年最后不管怎样总算走上仕途的人也有很多,他们终获得的成功却不能令损失的年华重新回来,算是用生命证明了一句话:“失败是成功之母”。这些人的“奋斗进行时”是多么的励志啊。
当然,我们也不能都以成败论士人,因为有些人根本就没事业,所以这些人是——浪子。不过浪子已经不算士人了,和浪子差不多的还有侠士。这些还是在“侠义篇”中再说吧。
唐传奇里的士人们也不都是正面角色,但就是负心汉也比后世的负心汉更有魅力。李益对妻妾的猜忌显得比霍小玉临终前的指控更加凄厉,张生对“尤物”一番高谈阔论之后说自己“之德不足以胜妖孽,是用忍情”。
两个人在决定负心之后,用行动在说着同样的台词:“对,我就是不想爱她了,我就是负心了,那又怎么样?”决绝得让人无语,负心得惨无人道,用现在的话来说,这俩人简直渣出了一定境界,后世的负心汉在他们面前也要顶礼膜拜。难怪他们成为唐传奇中经典的负心人形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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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摘自《一千年前的情怀:唐传奇的秘密花园》
作者:扶楠
出版:九州出版社
还原唐人生活的点滴,探寻传奇隐秘的历史花园。这里有张生与崔莺莺另娶别嫁的爱情真相,李世民入冥背后潜伏的刀光剑影,女侠聂隐娘神出鬼没的瑰丽江湖,孙悟空原型的奇诡遭遇,月下老人牵红线的趣味传说,长恨歌吟哦的千古绝唱。听霍小玉临终别离的悲愤诅咒,看虬髯客远遁中原的洒脱背影,惊醒太守南柯一梦,怅然卢生荣华一生……
以文章之奇而传事之奇,本书围绕唐传奇传世名篇,从生活、爱情、文学、历史、侠义、神怪等多个角度进行解读,追寻那个时代留下的美丽足印,畅想一千年前动人的情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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